年,民国作家(我们从课本上牢记其大名的「左联五烈士」之一)柔石发表长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故事讲述了一个贫寒的农妇为了丈夫和儿子的生存,忍辱负重为地主家生下孩子,最后却骨肉分离的悲惨遭遇。
13年后,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留下一段话:「我们最怕的不是身处的环境怎样,遇见的人多么可耻,而是久而久之,我们已经无法将自己与他们界定开了。」
这段话被郑爽引用到《郑爽的书》中。
我们总是相信时代在进步,但那也许仅是对技术和手段而言。在封建社会,对女性子宫具有决定权的往往是男性。然而随着科技的进步,那些富贵骄矜的女人,可以花钱购买其她女性子宫的使用权——这是一种进步吗?
出品|Figure纪录片
年,「代孕」成为舆论场中久久不散的热词。「首个遭代孕客户退单女童3岁仍无法上户」事件,和陈凯歌导演短片《宝贝儿》都曾引起一时热议。
近日被曝光的郑爽疑似代孕弃养事件,则令处于灰色地带中的代孕,成为被口诛笔伐的恶行。才女徐静蕾多年前与窦文涛对谈时自曝可能选择代孕的言论被再次翻出,时装博主gogoboi删除了个人社交平台上所有关于女儿的图文,多位女星产后光速瘦身的疑云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人类总是在冒险,把自己和同类商品化。如果说代孕的产生,是为不孕不育者寻求帮助和幸福,那么不幸的是,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因为商业的介入,这个看起来很美好的理想,不可避免地违背初衷,走入法律和伦理的灰色地带,变成了对女性身体和精神的剥削,也变成了上层对底层、富有国家对贫困国家的剥削。
但现实的复杂就在于,代孕行为是否合情、合理的界限在哪里?它应属于公序良俗,还是个体自由?
培养皿
从医学上说,代孕其实分为两种:传统代孕(Traditionalsurrogacy)和妊娠代孕(Gestationalsurrogacy)。
传统代孕,简单说就是「借种」「借腹生子」。而妊娠代孕,出现在试管婴儿技术之后,指用夫妻双方的精子和卵子,形成受精卵,然后将受精卵移植到代孕者子宫内。在(部分州)代孕合法化的美国法律中,代孕者即是孩子的母亲。
尽管具有法律层面的身份认可,但在实际操作中,孩子多数会归属于其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即卵子提供者。代孕母亲所遭受的残酷剥削,实在太多。
年,BBC出品了一部纪录片《代孕者:Houseofsurrogates》,聚焦从年开始立法允许商业代孕,被称为「婴儿工厂」、「代孕天堂」的印度。摄制组深入内娜·帕特尔医生医生的代孕诊所,拍下了珍贵的一手资料,向我们呈现了代孕产业,以及代孕母亲们的生活。
从年到年这十年间,内娜·帕特尔医生是印度最具争议的人物之一。她为成百上千个家庭寻找代孕妈妈,并亲自接生了数百个试管婴儿。
「客户」称她是「送子观音」,但更多的人骂她没人性,把婴儿当商品。对着摄像机,内娜毫无惧色:每个人生来就有两项技能,生存和繁殖。代孕者付出体力劳动,也得到了补偿。通过做代孕,镇上的女人们可以养家糊口、送自己的孩子上英语学校、还债、修一座属于自己的大房子……代孕,能改变贫穷。
「我觉得它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非常特别的女人才会做代孕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在镜头前闪闪发光。
但她的「慈善」,建立在攫取代孕大部分收益的基础上。
世界各地的夫妻,漂洋过海来重金求子。在这里,代孕一个孩子的花费约为3万美元,而在欧美国家成本需要三倍以上。但这笔钱,经过内娜之手后,最后给到代孕者的只剩下美元——即使在美国,代孕母亲大多也只能拿到总报酬的35%。
如果遇到中途流产,或者生产过程中发生意外,要输血、要切除子宫,甚至搭上性命,诊所和购买方都不承担任何责任。买卖双方承担着完全不成比例的风险,商业化代孕的残酷,在内娜·帕特尔的代孕诊所显露无疑。
代孕机构像是一个生育工厂,只有一个目的,把孩子生下来。在同意当代孕母亲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失去了自主权,成为流水线上的「培养皿」。
外貌、种姓、宗教信仰、肤色深浅、受教育情况、母乳状况、生育史……代孕母亲的一切都会被定价。有些客户会要求先与代孕母亲见面,看一下身板够不够结实,像打量一头奶牛。而目光呆滞的候选者,则用简短的语句回答着「生过孩子」「是足月」「身体很健康」等问题。
纪录片中,代孕母亲们被要求住在指定的集体宿舍内,从胚胎移植到孩子交给客户,大概一年左右,必须远离自己的家人孩子,不能做别的工作,也无法自由活动。
代孕母亲的集体宿舍极其简陋,没有娱乐,没有电视,连餐桌都放不下。孕妇们在头三个月被要求卧床,以降低流产风险。因为最后会按照出生体重来给孩子「计价」,所以她们被要求尽量多吃——尽管这样会增加孕期和分娩时的风险。
试管婴儿代孕的成功率并不高,有研究显示活产率仅为15.8%,也就是说代孕母亲往往要经历数次妊娠的痛苦才能生下孩子并拿到报酬。
在乌克兰,代孕母亲的处境比印度「同行」也强不了多少。作为欧洲最贫穷的国家之一,金钱让这里成为「欧洲子宫」。
「在乌克兰很难找到高薪的工作。」纪录片《Thenewmotherland》中,来自乌克兰顿涅茨河的理发师艾琳娜(Alina)说,「我想重新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给我儿子攒些大学学费——这些都很费钱。」
通过代孕公司,艾琳娜获得了代孕一次1.1万美元加每月美元生活费的报酬——这是乌克兰年平均年薪(约美元)的三倍。
最初,代孕公司承诺会好好照顾她,但受孕成功后,艾琳娜被限制外出时间,而且她和她的「同行」不能发表任何有关公司的差评,否则将会被处以罚款。
「我们像牛一样被对待。」她说。
5%的代孕母亲在生完孩子后会产生心理障碍,因为她们怀胎9个月生下孩子,孩子却不属于她们,换来的不过是钱、礼节性的拥抱和一句「Thankyousomuch」。
穷即是原罪。同样生而为人,在贫穷、性别不平等的社会中,女性常常是家庭里先被牺牲的那一个,总要面对身体被工具化、价值被忽视、尊严被羞辱的惨烈境遇。靠女性出卖身体来维持一家生活的情况,至今屡见不鲜。
《代孕者:Houseofsurrogates》里一位代孕母亲的话令人唏嘘。她说:「我之所以去代孕赚钱,就是希望我以后的女儿不用成为代孕母亲。」
非人化
选择曝光代孕机构里代孕妇女的悲惨生活,创作者的初衷是希望能唤起人们对商业代孕的抵触,但讽刺的是,曝光反而让整个印度的代孕产业变得更加繁荣了,一度成为全世界最受欢迎的「代孕旅游目的地」。
年印度宣布禁止商业代孕。彼时全印代孕产业规模达到了每年4亿美元左右,80%以上的客户来自国外——如果算上住宿、交通、饮食等附带消费,一年可以为印度带来30多亿美元收入。
现今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禁止一切形式的代孕;英国、丹麦等国,可以接受非商业性质、收取合理费用的志愿「利他」代孕;合法的商业代孕只存在于俄罗斯,乌克兰以及美国的部分州。
早在年,我国就颁布了部门规章,严禁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实施代孕。但迄今尚未出台专门的法律条文对代孕进行处罚。
「法律规定的不完善、代孕需求的增多和符合资质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医疗机构的不足,三方的因素可能共同导致了灰色代孕市场的兴起。」澎湃新闻在报道中写道。
「政府看到的是违规,刚需用户看到的则是希望。」